再见
我以为，去不了的地方是一场梦。
曾经听过许多西藏的传说，它们如梦一般环绕着我。
如今我置身梦里。
运气不佳，连日的雨水淋湿了昨晚熟睡的梦。沉默的雨点黏在车窗上。窗外飞驰的景致忽远忽近。寂寞的树大口呼吸着细密雨点中夹杂的空气。
阳光终于从云层中羞涩地探出来。在这个潮湿的县城里，阳光总是奢侈的。远处的高山似乎变得很近，仿佛能看见发亮的雪。彩虹从山间跳出来，隐隐约约，似梦似幻。厌倦了水泥堆砌的城市，一点点跳动的色彩也能令人们欢呼雀跃。
空气又变得湿润，在短暂的停歇后，雨点又漫天落下。下了车，清新的空气冲散了长途跋涉的疲倦。泥土黏黏的，粘连着青草的气息。当地人把这里称作措木及日，观音的眼泪。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吧，游人寥寥，这片空旷的土地上，每个人的脚步都掺杂着西藏特有的寂寞。雨仍旧不停，雨水悄悄钻进我的衣领里，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颤栗。这样的天气，对于景色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消失殆尽。
高大的树林出现在我眼前，似乎能遮住灰蒙蒙的蓝天。轻盈的雾缠绕着林间小路，我拨开云雾，踏着黏黏的步伐，寻找“措木及日”。
天空渐渐静了，树木渐渐隐去。藏在群山之中的便是观音的眼泪。山林包裹着这颗晶莹的眼泪，空气太静了，连我的呼吸也变得轻柔。我悄悄放慢急促的脚步，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土地。天空映在湖面上，云在水面翻滚。我踩着晃悠悠的木板来到湖边，细小的雨滴轻轻拍打湖面，湖面泛起温柔的涟漪。湖岸的泥土也是湿湿的，蚯蚓睁开惺忪的睡眼探出脑袋，它一定是恼怒的：人类又打扰了我安静的梦。不久，我的头发也变得湿润了，晶莹的泪珠粘在发丝上，凉凉的令我头皮发麻。湖边的树林里不断地发出嘶哑的鸟叫，在湖面回响，然后沉入水中。
观音的泪水诉说着平静的痛。观音为何会流泪呢？是贪恋未来的梦，还是忘却不了过去的人。我望着湖对面青绿色的山，乳白色的云雾缠在它的腰间。站在这片狭长山谷里的湖边，我忘却了昨日的冗长，却看不见三生今世。
只听见在树叶落下时，山鹰飞过，连一声再见也未留下。
思念
沿着凹凸不平的公路奔驰。
树木越来越低矮，空气越来越稀薄。翻过米拉山，失去葱郁树木的山路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一路上，像是走过了四季。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便如人生，忽悲忽喜。
阳光不再躲藏，变得炽热。它毫不保留地向这片土地播撒热情。深邃的天空有几片云朵陪伴，才显得不再孤单。
青灰色的草原映入眼帘。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，一望无际的草原温和地包裹着小小的我们，而小小的我们却只想着征服草原。
空气里的水分似乎都被抽干了，嘴唇干裂，我开始思念昨日的湿润。眼前是深灰色的公路在阳光下淌着汗水。
这里的生灵是寂寞的。草原连着草原，蓝天连着蓝天，以及捧着酥油茶的牧人。那些对生命美好的思念，都融在了苦涩的草根里。我小心翼翼地寻找这些牧人，我害怕他们敏感的双眼捕捉到我好奇的目光，可他们骑马奔驰在荒凉土地上的身影却无时无刻吸引着我。
这也许是草原的魅力吧，令人畏惧却令人神往。
风越来越凉，似乎快要结冰了。
山地变得更加贫瘠了。偶尔有成群的牦牛，咀嚼着石缝里的嫩草。
似乎在公路的尽头，有一片亮光。耳边传来其他游人兴奋的低语：“快要到纳木错了。”天边的云层悄悄散开，透明的天空微微发亮。
藏民牵着马从我身旁走过，脚下踩着的细小石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他黝黑的面庞透着亮光，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。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。孤独的云天，孤独的生命。
脚步渐渐变缓了，鼻腔里冰凉的空气被一丝一丝抽干。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，谁还能道出山神的传说？
我终于听见湖水的声音。穿过飘动的金帆，来到我的脚尖。岸边的碎石是回忆的尘埃，失去情感的尘埃只能随波逐流。我看见水中的自己，像是着急赶路的游子：杂乱的发丝贴在通红的耳朵上，干裂的嘴唇以及迷茫的双眼。与这平静的湖面站在一起，我是一个幼稚，无助的孩子，寻找着未来。
灰白色的云层紧紧黏着纳木错的边缘，湖水仿佛流到了天边。
岸边低矮的山丘连在一起，映在湖面上的是它们沉默的身影。它们守护着纳木错，未曾有过怨言。
耳朵在此刻又静了。过去的尘埃一丝丝划过脑海。西藏总是能让生命静止，甚至倒流。
我俯下身，甚至能看见湖底浮动的石子，它们随着光线跳动着。冰凉的湖水温柔地舔舐我的指尖。水是咸的，带着苦涩，难道是山鹰留下的眼泪？思念成疾，怎叫人不忘却悲喜。
梦里人
在我所住的城市里，从未见过这样的蓝天。我忽然才发现，我才是寂寞的。被囚禁在钢筋水泥中的人，哪敢说自由？
而在拉萨的蓝天下，却藏着这般的宫殿。
红白色的布达拉宫，突兀地夹在车流之间。曾经的辉煌却在街道中流浪。
我顺着阶梯，缓慢地行走在前往宫门的路上。身旁不乏前来朝拜的人。他们多为年迈的老人，身着布满灰尘的衣物，佝偻着身子，左手执转经筒，右手黏满泥土的指甲轻触墙。脖子上挂着繁重的装饰，嘴里不断吐出经文。深色的皱纹陷进脸颊里，他们眼里的岁月的痕迹遮不住满溢的虔诚。唯有他们记得这里的辉煌。
来到宫殿，这里透着古怪的蜡油气息。昏暗的殿堂里，任何一丝气味都令人愈加迷茫。
蜿蜒的楼梯，斑斓的壁画。从前，这里曾有过多少辉煌？可如今，是谁使得它这般落寞。
一路上，会遇见许多僧人。他们蜷缩在角落里，手捧经书，任凭游人将好奇的目光洒在他们身上。微弱的烛光映在他们脸上，那幸福的神情却是那些失去信仰的人永远无法拥有的。
在走过仓央嘉措的殿堂时，我遇见这样一位僧人。他盘腿坐在破烂的木椅上，布满沟壑的手执佛珠，双目微闭，嘴巴一张一合。佛珠被磨得发亮，在昏暗的殿堂里闪烁着平静的光芒。看着仓央嘉措的佛像，我似乎有太多话想说。他多情的流浪，只为挽回她几世笑颜。想到这里，不禁双手合十。那僧人也双手合十，脸上带着随和的微笑。温暖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，影子随烛光微微颤动。他布满皱纹的面庞以及深深凹陷的眼窝都沉默地诉说着他的虔诚。
我似乎有一种流泪的冲动。在这样偌大的宫殿里，他们竟能舍去世俗的繁华，日夜守护着这里。纵使时代如何变迁，他们总坚守着曾经的辉煌。那一抹微笑，似道出多少辛酸。
我也终于明白，佛是过来人，人是未来佛。
就在转身时，我听见身后的僧人沙哑的声音。
“再见。”
（字数：2536）
文章发表于《四川文学》（校园版）2014年11月
个人简介：
楼琼临，1998年10月出生于成都，现为成都实验外国语学校西区高二年级文科班学生，初中时开始写作，已在《初中生优秀作文》《阅读与作文》《疯狂作文》等刊物发表作品数篇，在《华西都市报》“文学之星”专栏发表过作品小辑。
2014年通过“文学特长生”的选拔直接晋级由北京大学中文系和《课堂内外》杂志社联合主办的第九届全国中小学生创新作文总决赛，获四川赛区高中组一等奖、全国总决赛高中组一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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